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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□晨報記者 邵麗蓉
  在連續幾天的陰雨天氣之後,昨天的申城,雖然沒有放晴,但總算是從濕漉漉梅雨里短暫掙脫出來了。因為下雨而稍顯蕭索的銅川路夜市,瞬間恢復了熙熙攘攘的局面。
  食客快樂地穿梭在攤位與攤位之間,碰撞著裝滿啤酒的一次性酒盃,聊著世界杯買德國還是買法國。車停在路邊、坐在放在人行道上的簡易桌椅前,享受著一種傳統的、夏夜的爽快與帶勁。旁邊的居民則憤憤不平地關上了對著馬路的窗戶,他們與油煙戰鬥、與噪音戰鬥。
  執法部門呢?城管真如中隊的馬隊長與趙隊長這樣描述自己的狀態,“從今年值夜班開始,我瘦了20多斤。”“卻毫無成就感。”
  對於夜排檔的治理,人人都會說上一句“疏堵結合”。但那麼多年過去了,非但疏的辦法沒找到,現在連堵的辦法似乎也不管用了。
  談阿姨炸豬排
  萬鎮路的東面,是普陀區;西面,是嘉定區,談阿姨的炸豬排,就在萬鎮路和銅川路的路口。
  談阿姨說她十年前就在這裡炸豬排,那個時候談阿姨還是小談或者談姑娘,她支開鍋子,擼起袖子,在傍晚時分,占據著小區門口的位置,炸出一塊塊油光閃閃的豬排。
  且不說當時她是如何搞定小區的保安大叔、如何讓自己的豬排香味越飄越遠。十年以後,她已經儼然以這一片夜市的帶頭大姐自居。“就是因為我的炸豬排火了,來吃的人越來越多,各麽別人也都來了呀。”談阿姨說,“你看,炸豬排吃過後渴了,於是賣奶茶的就來了,光吃炸豬排太單調,於是賣燒烤的就來了,這裡離銅川路水產市場又近,當然就有了一大片海鮮燒烤。去年彭浦夜市被取締了,更是來了一大幫人。”她指著不遠處一個老大的招牌,上面儼然是“彭浦第一炸”。
  “帶頭大姐”認真地講述了她成功的訣竅,以“經常有同行讓我去指導經驗,其實我的豬排沒有秘密”開頭,詳細介紹了她的豬排“炸豬排的油要乾凈,隔天的油堅決倒掉,否則會影響豬排口感”、“豬排堅持塊頭大分量足,讓每個吃過的人都覺得7塊錢物有所值”,著重強調了“每日要賣出1500塊豬排,高峰時一晚要賣出3000塊,經常有從川沙、嘉定趕來的食客,來回驅車五六十公里,就是為了買兩塊豬排”。最後她給了記者一塊炸豬排試吃作為結束。很明顯,接受採訪應該不止一次兩次了。
  她邊講邊熟練地將一塊塊豬排扔進油鍋里,嫻熟地翻面、撈起,她的油鍋前,排著長長的隊,排到接近人行道邊緣的地方打了個轉折,因為下了人行道的地方已經被車子占據,排隊者一臉興奮,談阿姨也一臉興奮。
  彭浦第一炸
  炒飯炒麵炒河粉,啤酒烤串小龍蝦,還有炸豬排、鮮榨水果和奶茶……沿著萬鎮路以東的一條長不到百米的街上,鋪滿了各式排檔夜宵攤。攤主們的生意,用極好兩字已經不足以形容其火熱的程度:有戀愛男女仿佛品食炸雞加啤酒的幸福、有哥們幾個成群結夥表現好基友一般推心置腹……當每年夏季降臨的時候,便是夜排檔最無法抵擋的時候,飲食男女在夏夜的涼爽中找尋白天的熱情如火。
  而圍繞著談阿姨炸豬排的兩邊人行道,則有四五家燒烤,濃濃的黑煙散髮出誘人的燒烤香味,吸引著前擁後堵的食客們。“老闆,有位子伐?”來的人第一句問的就是位子。因為在不怎麼寬敞的上街沿已經擺滿了桌椅,滿眼望去很難有空位。不過機靈的伙計為了生意,總能在你看不到的麽二角落裡擠出一個座位,過會兒再擠擠,又有一個。
  越過幾個燒烤攤,來到“彭浦第一炸”前,鍋里炸著雞腿、響鈴和鮮奶。老闆一邊忙碌一邊說,彭浦夜市取締了,他就來了這裡,這裡規模不能跟彭浦比,但生意也是一樣的好。
  他的攤頭邊上,幾個年輕人一邊爭辯著這到底是不是正宗的“彭浦第一炸”,一邊津津有味地啃食著炸雞腿。其實正不正宗也無所謂,看男青年望著女青年的熾熱眼神,就知道晚上能有一個相聚的空間,哪怕上街沿上一個逼仄的小位置,便是晴天與安好。
  “到了這裡就沒人抓了嗎?”記者問。
  “城管來了就走,過一會兒就回來。”“彭浦第一炸”說。
  “這也行?”
  “現在城管需要文明執法。”
  男青年和女青年依然擠坐在逼仄的空間里,腳下踩著遍地都是的油膩膩的塑料碗和一次性筷子,他們一定覺得很浪漫。
  居民上訪戶
  有人覺得浪漫,但有人覺得非常不浪漫,不僅不浪漫,簡直是鬧心、糟心。
  銅川路炸豬排不僅上過許多次美食頻道,也上過許多次街道信訪戶、城管隊黑名單。
  據說有居民為了談阿姨孜孜不斷地上訪過許多年,記者雖然沒有找到這戶居民,但是得到了附近小區很多居民的一致佐證。
  深夜食客喝酒的喧囂聲,燒烤炸串的濃濃黑煙,讓周邊的居民不堪其擾。住在沿街直面燒烤攤的居民表示,樓下的夜排檔夜夜出現,一年四季不敢開窗,即便如此,燒烤的油煙味還是會鑽進來。還有各種食客們的嘈雜聲,在半夜聽來尤為刺耳,吵得夜不能寐。好不容易熬過一宿,第二天清晨下樓鍛煉,路邊凈是被隨手丟棄的發泡餐盒和串棒,一天的好心情也隨之終結。
  但是這些鬧心、糟心一小半是針對排檔,一大半是針對管理者。
  “政府不知道在做啥,嘎許多年了,一直整治不掉。”採訪中,每一個居民都會提到這樣的話。
  談阿姨自己也知道擾民嚴重,“當初在小區門口,影響了居民的進出,食客多了,都開車過來,堵住了一條街。其實意見最大的是燒烤攤,濃煙直衝著沿街居民的窗戶,一開窗就飽了。”但是談阿姨不可能為了周圍居民的利益就放棄自己的利益。一天起碼1500塊炸豬排,7塊錢一塊,毛估估也知道一天的利潤有多大。
  但是談阿姨還是想出了辦法,她將自己納入準“正規軍”的行列——雖然依舊沒有營業執照,卻租了一個門面,再也不用過和城管“躲貓貓”的日子了。一家80平方米的門面月租7000元,雖然多了成本,但是能從中午開始賣,也是划算的。
  “我有幾趟差一點想衝下去乃依拉攤頭拷特。”一位老爺叔這麼說。但是對於一位上海老爺叔來講,每次總歸會離“衝下去拷特”要“差一點”。
  趙隊長和馬隊長
  記者沒有將老爺叔提到的有沒有“收了依拉鈔票”的問題直接拋給趙隊長和馬隊長,否則恐怕他們會板起面孔什麼都不講。記者只是提了提攤主講到的文明執法的問題,趙隊長和馬隊長就開始把一肚子苦水倒出來。
  “如果給我兩周甚至兩月,能徹底整治,哪怕再苦再累,我也願意。但是長年累月的整治,耗費大量人力物力,最終回到原點,毫無成就感可言。”
  “萬鎮路上的夜排檔,始於五六年前。分析夜排檔久治不愈的根源,是有‘天時地利人和’的滋生土壤。天時是對排檔的剛需,萬鎮路附近是動拆遷安置地,周圍外來人口眾多,便宜又好吃的排檔符合他們的消費需求。地利是這裡是兩區分界處,夜排檔集中在萬鎮路以東的街面上,西面則幾乎沒有。按照區域劃分,馬路以東是普陀真如管轄區,以西屬於嘉定管轄,每次城管一來,攤主只要跑到馬路對面,我們就拿他們沒辦法了,因為不能越界執法,除非兩大區域聯合執法。人和是周圍KTV、棋牌室不少,還有銅川路水產的進貨人員,凌晨散場後的宵夜必不可少。因此前後數年,反覆整,整反覆,一點成效沒有。”趙隊長說。
  “為何沒有成效?關鍵違法成本太低。夜排檔分兩種,一是跨門經營,二是占道經營,也就是亂設攤。針對占道經營,執法依據的是市容環境衛生條例第25條2款,可以暫扣物品,並處以50-500元罰款。而針對跨門經營,只能勸說教育。攤主對法律條款研究得比我們都清楚,捏準了這點,一些攤主和街上的汽車修理店主商量,交一點費用,成為店外店,只能算是跨門經營,我們就拿他沒辦法了。即使是能罰款,50-500元的違法成本太低。收繳的桌子椅子,他們幾元錢一把買來,如果要罰200元,他們就不要了,寧願買新的。管理處空房裡常年壓著一堆堆的桌椅。”
  “現在攤主看到城管來了,只當沒看見。你跟他聲音大點,他說你執法不文明。還有旁邊的食客反翹邊,罵我們沒事幹,吃飽了!除非我們多部門聯合執法,要扣東西了,他們才四處逃散,等我們走了不到五分鐘又回潮了。”
  “受擾的居民第二天又會投訴我們,城管說來沒來,夜排檔還是老樣子。”
  “違法成本低,但執法成本高。為了整治夜市,如今每周在真如鎮規建辦的牽頭下,城管中隊會聯合工商、公安、食藥監等多部門進行大規模整治行動。晚上10點或12點,每次出動5、6輛車,30多個執法人員。雖然沒有加班費,但每人會有50元的補貼,一個晚上就是1500元,加上車耗油耗,長年累月是一筆巨大的開支。”
  “此外,我們城管從清晨6點30分到凌晨2點,分四班巡視,派人定崗固守。”
  “馬隊長從今年值夜班開始,瘦了20多斤。”
  ……
  規建科和區執法大隊
  採訪最後,成了記者和普陀區城管執法大隊、真如鎮規建辦探討到底如何治理夜市。
  堵是堵不住的——
  真如鎮規建辦證實了城管中隊的說法,從2013年7、8月份區城管大隊與真如鎮聯合牽頭公安、工商、食藥監、市容等部門進行過集中整治,並且安排城管及市容協管進行固守,整治成效明顯,9月份以後改為定期整治。而從今年4月份開始,真如鎮繼續牽頭多部門定期聯合整治,一直持續到現在。然而,一方面執法難度大,整治成本高,執法人員經常是持續高強度地加班工作;另一方面違法成本相對過低,難有更加強力的措施對違法行為帶來足夠威懾。且由於地處普陀、嘉定區交界處,整治過程中常出現“游擊戰”,造成反覆、回潮。
  普陀城市管理行政執法局執法大隊政工科潘科長告訴記者,城管文明執法最主要的宗旨是“依法執法”,也就是說,執法必須依法、規範、嚴格符合流程。不過,雖然執法文明規範了,卻發現欠缺操作手段——物品暫扣和500元封頂的罰款,成了城管執法的軟肋。
  甚至彭浦夜市的取締在他們看來不是經驗而是教訓——
  潘科長表示,即使如被取締的彭浦夜市,耗費巨大人力物力(花費上百萬元,動用300多人執法)的結果,只是疏通了一條街,而夜排檔攤主總數一個沒少。他們搬遷到張廟、平順路,帶動了多個夜市,甚至轉戰到萬鎮路一帶,或者真北路桃浦西路等地。“一條路清理乾凈了,七八條路又開出來了,周而複始永無止境。”
  疏卻不知往哪裡疏——
  規建辦提出,也想到過設立疏導點的辦法,但夜排檔的經營性質特殊,決定了疏導點的選擇標準必須很高,且必須遠離居住區,然而真如鎮屬於居住型街道鎮,居住密度很大,難以找到合適的疏導地點。
  如今給出的治理方案看上去也不怎麼靠譜——
  今年,真如鎮規建辦已經多次約談房屋產權人,希望房屋產權人通過合同形式約束、制止房屋承租人跨門經營,以及房屋承租人將自己的門前上街沿範圍非法出租給夜排檔經營者(店外店)的行為,在此基礎上爭取區相關職能部門政策支持,對沿街立面統一改造,督促協助房屋產權人進行業態調整。
  但是城管隊都執不了法,房屋產權人頂什麼用?
  最後——
  潘科長透露,有部門想到,採取和居住證掛鉤的方式根治頑疾。且不說行得通行不通,這還僅僅停留在“有部門想到”而已。
  [記者手記]
  不妨先疏疏看
  ■晨報首席記者 吳 飛
  我喜歡夜排檔,相當喜歡。我身邊的朋友、同事大多數也喜歡夜排檔。我也相信這座城市裡很多很多人都喜歡夜排檔。這是這座城市植根底層、經久不息的一種風情和味道。
  我十分同意潘科長的觀點,花費大力氣取締的彭浦夜市,事實上不是一種取締,而是一種驅散。被驅散的排檔僅僅是離開了彭浦,他們會像野草一樣擴散開去,野蠻生長。
  瘦了20多斤的馬隊長疲憊之色溢於言表,我也非常理解管理者、執法者在對夜排檔治理上的艱難。關於這種艱難的討論已經持續了很久,但是解決的速度,不光是在真如鎮或者普陀區一處,在全市的各個地方,推進得都相當慢。
  現在看下來最為可行的方法還是收編。市民對夜排檔的需求不容抹殺,但管起來才能解決擾民、占道、食品安全等等諸多問題。在我們的調查中,也不是沒有看到希望——比如在離銅川路夜市不遠的曹安路輕紡市場,我們就發現那裡闢出了一塊專門的地方,用以經營燒烤、水果、簡單熱加工飲食排檔、乾點等。入駐攤位全部進行登記備案,制定實施衛生保潔管理和處罰措施。攤主對經營範圍、經營時間及食品安全問題進行承諾。所有食品進貨憑證每天由管理公司備案等。
  關於收編,真如鎮表示難以找到合適的疏導地點。難以找到並不等於找不到,難以找到也不等於不去找的藉口。有沒有仔細調研、認真排摸?年初的時候有報道說,普陀區計劃5年內關閉40個低端市場,在這些關閉的市場名單里,有沒有考慮可以用來容納居民對夜宵的需求?
  不妨先疏疏看呢,因為艱難所以要去探索,因為艱難更不應該迴避。我相信市民能理解管理者的探索失敗,而不能理解管理者不去探索。  (原標題:銅川路夜市:疏的辦法沒找到,堵的辦法不管用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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